20世纪的中国殉道者: 盲人修道士的坚贞不屈 监狱确实是座特殊的大学,失去了人身自由的囚犯,只要留心、虚心学习,可以学到在平常社会生活中或书本上难以获知的学问。我从九座盲人修道士所说的经历中,就获得了闻所未闻的见识。 修道士三岁时被一个法国神父从徐家汇天主教堂弃婴院抱到国外,自小到青年一直在法国和罗马梵蒂冈受神学院教育。他与养父一样终身献给天主教事业,当一名终生修士(不结婚)。他精通法文、英文、西班牙文。他是23岁时由梵蒂冈派回上海做天主教传教士,一直在徐家汇教堂任职。27岁时不幸得一场大病使他双目失明。失明后的他,主要专任宗教文献盲文翻译工作。1966年10月,一群北京红卫兵联合上海红卫兵,冲击了这座中国乃至远东最大的天主教堂,把建筑于十六世纪的古老优美的教堂内外砸个稀巴烂,许多稀世珍贵文物与书画遭受重大破坏。教堂大厦上装饰的绿色花玻璃是十八世纪荷兰工匠制作的,其高巧绝妙的工艺早已失传,这次却被全部砸碎了。一架十八世纪名贵风琴被毁掉,大批世上少有甚至绝版的圣经画册与宗教书籍被红卫兵抢堆广场上一把大火焚烧光。18名神父、修女被列队当牛鬼蛇神残酷批斗。红卫兵硬逼他们把视为生命的“圣经”踩在脚底下,每人手拿红卫兵发给他们的《毛主席语录》,高喊“打倒上帝”、“打倒圣母玛利亚”、“打倒圣子耶稣”,并要三呼“毛主席万岁万万岁”、“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据说四个小时折腾下来,这些解放后苦苦支撑下来的中国神父、修女们终于抵挡不住毛泽东阶级斗争与无产阶级的铁拳,一个个违心而痛苦地呼喊了打倒自己心中的主“上帝”,于是红卫兵允许他们脱离批斗。这样18人减到9人,再减到6人,又减到4人。这四个还不肯高呼“打倒上帝”的人被“加温”,各人戴着高帽子,挂上各种各样罪名的牌子。再不屈服,红卫兵上前,两个挟一个地强逼他们弯腰90度,接着干脆把顽固的神父修女双手反背,做“喷气式”,甚至逼令他们跪下,疯狂地对他们拳打脚踢。狂热的红卫兵小将们一致高喊“打倒上帝!”“打倒帝国主义!”“神父修女是反革命坏蛋!”“无产阶级专政万岁!”在如此人格侮辱、尊严践踏、肉体摧残下,又有二个支撑不住了,流着泪被迫叫了“打倒上帝”,另外一个已昏倒无法开口了。红卫兵们得意妄呼“胜利了”,谁知最后剩下的这位双目失明的终生修士却死不屈服。几个小时的折磨,红卫兵想尽了一切毒辣手段,凌辱他、殴打他,他紧闭嘴巴、失明双目本来就看不见,死死不吭一声。红卫兵敲开他嘴巴敲掉他牙齿,从他嘴里除了吐出牙齿与鲜血,发不出一丝声音。这使横扫长城内外、斗遍大江南北、战无不胜的北京红卫兵遇到了唯一气馁打不胜的人物。末了红卫兵得出结论:这个帝国主义驯养出来的宗教走狗、间谍教士不仅是瞎子,而且是哑巴。于是北京红卫兵们收场时把他押送给上海第一看守所,罪名是他那手摸写的密密麻麻的外文字母盲文记号肯定是间谍收集的情报。 这位誓死抵抗北京红卫兵野蛮暴行的终生修士,虽然双目失明,却不是哑巴,而是能说会道的善良的修道人士。他之所以被关进一所,并不是上海市公安局立案捉拿的,是北京红卫兵视之“国际间谍”硬送进来的。他手摸写的盲文外文资料,经公安局技术鉴定,全非特务密码,更非间谍情报,纯属宗教内容,所以专业有识人士对红卫兵的无稽之谈也只得苦笑不已。关键问题是修士顽固地不给北京红卫兵一点面子,也不给无产阶级专政机关一点面子。审讯他的人员,包括一所所长,训导员,当着我们这些同牢犯人面说过,只要他哪一天想通,写下放弃信仰上帝的念头,哪怕口头说一句,表示向无产阶级专政投降,马上可以释放他。偏偏这个不识抬举的修士甘愿关在一所与无产阶级专政较量、对抗。他宁死不屈,休想从他嘴里吐出一句不敬上帝的话。他与政府、专政机关、凶狠的看守不断抗衡着。冬天来了,他只穿一套单薄的修士服。所里有意要冻他,以让他屈服,开口求饶,只发给他一套囚犯穿坏的破棉衣裤、一条薄棉被。在零下冰冻严寒天,他冻得索索发抖,冷得脸皮发青,手脚冰冷。他依然正襟打坐,嘴里念着圣经,从不向看守开口求饶。更令人气愤的是,年底国际红十字会邮寄给他的衣服、棉被,不知被哪一级一直扣押到第二年四月春暖花开时才给他。我们从包裹单上清楚的看出,国际邮包寄到上海的日期是去年12月份。最使我们惊讶不可思议的还有一件事。所里犯人每星期五是开荤日,这一顿荤菜对所有在押犯人太珍贵了,因为你再多财富,做了囚犯是买不到这宝贵的一小块肉的,更不谈从最低营养角度说,这块小肉以及有限的肉汤对犯人有多大重要,每个犯人都渴望一周中的星期五。可巧天主教规定星期五是禁荤食的日子。实际上盲人修士也可以申请吃回教饭。看守和训导员都说过,只要他开口批判一声耶稣、上帝,马上照顾他,可是他断然拒绝了。就这样,修士从进监牢吃监饭开始至今二年多没有沾到一点荤食。这是常人所不敢想象的。盲人修士体内得不到脂肪、蛋白质补充,自然骨瘦如柴。他靠的是什么样的毅力支撑?我简直无法理解。他说,他在学耶稣受难。众所周知,耶稣被四肢钉在十字架,不久活活被折磨死了。这位盲人修士二年多来精神上肉体上遭受严酷折磨,不啻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有正直良心的人们谁见了都会伤心落泪。我对修士讲了古代韩信忍受“胯下之辱”的故事,我劝他认错,好汉不吃眼前亏,来日方长,先出了地狱再说。修士却摇摇头,认为那是对上帝的亵渎,比死的罪孽还深。他下定决心宁死不屈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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