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罗梅洛总主教的鲜血,与师恩祥主教的忠贞
过去一星期,有两单新闻几乎被香港所有媒体忽视:一,教宗方济各确认萨尔瓦多总主教罗梅洛(Óscar Romero)为殉道者(martyr);二,大陆地下主教师恩祥被中共政府秘密关押十四年后,在狱中逝世,终年九十四岁。
香港传媒冷待,并不出奇,皆因不明当中意义。
罗梅洛总主教:无声者之声
罗梅洛神父的神学及政治立场一向保守,例如他曾推崇教会内保守团体主业团(Opus Dei)的灵修方式,也曾支持册封该团的创办者施礼华(Josemaría Escrivá)为圣人。一九七七年,罗神父获教宗保禄六世任命为萨尔瓦多总主教,惹来一些左翼神父及修女不满。而事实上,罗总主教倾向不与政府对抗。
但获任命后不够一个月,罗总主教的朋友——耶稣会神父Rutilio Grande被刺杀。总主教惊觉政权暴虐,心灵思想开始改变。在神父被杀后的星期日,总主教下令总教区内所有堂区取消弥撒,并在主教座堂主持唯一一台弥撒,超过十万人参与,总主教在弥撒中要求停止暴力。
在往后的日子里,总主教摇身一变成为人权保卫者,四出探访贫弱,谴责右翼军政府侵犯人权。其也在每星期日的弥撒讲道中,列出该星期被失踪、虐待、谋杀者的案件。他甚至去信时任美国总统卡特,批评美国政府资助军政府。总主教因此获誉为无声者之声(voice of the voiceless)。 一九八零年三月二十三日,总主教在一台弥撒中大声疾呼:「任何士兵也不应遵守违反天主戒律之命令。任何人也不应遵守不道德之法律。现在是时候了,你们当寻回自己的良知并服从之,而非服从罪恶之命令。教会……不能在此等恶行前保持沉默。……我因主之名请求你们、恳求你们、命令你们:停止迫害。」(“No soldier is obliged to obey an order contrary to the law of God. No one has to obey an immoral law. It is high time you recovered your consciences and obeyed your consciences rather than a sinful order. The church… cannot remain silent before such an abomination…I implore you, I beg you, I order youin the name of God: stop the repression.”)第二天傍晚,当总主教主持另一台弥撒时,一颗子弹贯穿其胸膛。罗总主教列品之路,及教廷的新方向
多年以来,萨尔瓦多人民,以及全球不少天主教徒,一直认为总主教是殉道者,应该册封为圣人。然而,不少教廷中人因认为总主教的思想偏向左翼,且亲解放神学(liberation theology),可能偏离正统,因而一直阻止其列品程序(Beatification,即封为真福品,乃圣品低一级)。荣休教宗本笃十六世虽然曾赞许罗总主教乃「伟大的信仰见证者」,认为其值得宣福列品,但也指出害怕罗总主教的列品程序会被政治利用。虽则如此,教宗本笃准许把罗总主教的案件由信理部转至封圣部,扫除障碍。
教宗方济各前年接掌教会,随即定调,认为教会应该是「为贫苦而立的神贫教会」(“a poor Church for the poor”)。其把焦点转移到在贫苦大众及世界的不公结构之上,斥责当今放任市场资本主义之祸患,并强调社会公义。今年二月三日,教宗一锤定音,确认罗总主教为殉道者。教会传统教理指出,只有被「对信仰之仇恨」(“in hatred of the faith”)所杀者,方可以成为殉道者。确认总主教为殉道者,就是确认其不是死于纯粹的政治斗争,而是为信仰而死。一直推动罗总主教列品案的教廷官员Vincenzo Paglia总主教二月四日向传媒表示:「他(罗总主教)在祭坛上被杀害。杀害他乃是要冲击梵蒂冈第二次大公会议(梵二)传流下来的教会。」(“He was killed at the altar. Killing him was intended to strike atthe Church that flowed from VaticanCouncil II.”)值得留意的是,Paglia总主教特别提到梵二。梵二大公会议乃现代教会改革之开端,会议的《论教会在现代世界》牧职宪章,确认教会应该关注现世的种种议题,与世人休戚与共。Paglia总主教又指出:「罗梅洛渐渐明白要做众人的牧者,就要先牧养贫穷人。把贫苦大众置于教会——即所有基督徒,包括富人——之中心,乃新的牧民路向。」(“Romero understood increasinglyclearly that being a pastor to all meant starting with the poor. Placing the poor at the centre of thepastoral concerns of the Church and therefore of all Christians, including the rich, was the new pastoral way.”)
优先关爱贫弱,乃殉道者罗梅洛总主教的牧民路向,也是教宗方济各念兹在兹的教会精神。有朋友会批评教宗的所谓改革似是做戏多于有实质意义。确实,教宗并无从根本改变任何教会信理,但其转移传教及牧民的焦点,把社会公义带进到教廷的discourse之中,确实是极大改革。师恩祥主教的信仰见证
香港的朋友,大多听过刘晓波、许志永,知道他们对民主、公义的坚持,但却多数未听过师恩祥主教。然师主教离世,正好提醒我们专制政权对宗教自由之打压,以及要我们记起众多因对信仰忠贞而饱受共产党迫害的人士。 师主教于一九四七年在北京晋铎(即升为神父),但在一九五四年因拒绝参加共产党组织的「三自革新」而被冠上「反革命集团首犯」之罪名,被判处无期徒刑。其曾被流放到劳改煤矿及农场做苦工,后在河北省第一监狱服刑,于一九八零年获释。一九八二年,其获秘密任命为辅理主教。八三年被软禁,八九年再被捕入狱,在九三于国际舆论压力下获释。一九九五年,其接任易县教区正权主教。但在二零零一年耶稣受难日,师主教再次被捕,其后一直不知所终。直至本年一月三十一日,保定市政府证实师主教离世,终年九十四岁。
师恩祥主教一生坎坷,却对信仰异常坚定。虽则无法证实,但既然师主教一直不获释放,我等可以假定,在其被秘密关押的十四年中,主教并无放弃自己的信仰,对天主教会忠贞不二。他无摒弃自己的信念、无妥协、无走去当政协,也无为了表面的传教而委屈信仰,反而为了维护信仰而委屈自己。
师主教在强权面前,拒绝屈服。反观当今不少在香港尚可以自由传教的所谓牧者,却在共产党给予之利益及特权面前卑躬屈膝。例如圣公会大主教兼全国政协邝保罗,曾表示基督宗教教会在大陆拥有宗教自由,发展得很好,「与香港无大分别,一样会讲道、唱圣诗」。也有天主教的神父(徐锦尧神父!教廷国务卿怕罗林枢机主教不也说中国教会充满活力么?独立自主自办教会的爱国会啊)曾表示,大陆的中型教区发展迅速,充满活力。当陈日君枢机劝教宗不要访问中国以免被利用时,这位神父则斥责陈枢机是危言耸听。如果大陆真有宗教自由,那为何师主教会死在狱中?或许政协邝大主教可以解释一下(徐锦尧可以解释!就是师主教等不爱国,他们是自作自受,自找苦吃,活该,最有应该!不听党的话,一切权柄都来自天主,不听党的就是不听天主的!)。教会的本质就是不妥协,殉道者的血是教会的种子
近年,多了一些香港的教会领袖及神职人员,不断宣扬妥协何等重要。或许在政治博弈中,妥协始终少不了,但妥协不等同无底线。放弃原则,为了成全自以为是的所谓「大局」而妥协,其实是背弃良知。政客叫人妥协,正常不过,但教会领袖叫人妥协,就实在令人无法理解。
教会的本质,就是不妥协。教会所服从的最高领袖,在天上,而不在人间。教会及教徒会服膺人间秩序,接纳世俗政权,但条件是该秩序或政权合乎天主(或上帝)所定下的戒律。假若某政权违反天主之法律,则教会按信理不可能服从之,且应该抗命。 有神职人员会引用保禄(保罗)的话:「对一切人,我就成为一切,为的是总要救些人」(格前9:22),而合理化自己妥协的行为。为了得到大陆宗教局的认可,就委曲一下,关于公义的不讲、关于人权的也不讲。对,保禄确实如是说,但不才以为,其重点不在委曲求存,令信仰残缺;而在理解对方,尤其在跨文化、跨信仰交谈中,开放自己,不应唯我独尊。请不要忘记,保禄也说过:「你们不可与此世同化」(罗12:2)。这就是清楚说明,教会不应妥协。政权要你跪下,你就要告诉政权:「我只在主及主的仆人面前跪下。」教宗方济各曾经说过,我们要开放自己与其他文化人士交谈,但不能忘记自己的身份(identity)。掩盖公义、缺乏人权的信仰,根本就不是信仰的全部。
教会教父特土良(Tertullian)谓:「殉道者的血是教会的种子。」当今不少神职人员,却似乎认为金钱、特权,甚至共产党,方是教会的根基。幸好我们还有罗梅洛总主教及师恩祥主教,为教会播下了坚毅不屈的种子。
撰文:莫哲暐,香港一位年轻天主教徒,曾忝学于香港中文大学政治与行政学系,然学未有成,唯有继续寻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