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国官方教会——基督教“三自”爱国委员会(他们爱国而不爱神)于上世纪60年代“文化革命”前夕山雨欲来时编写了《解放前帝国主义利用基督教侵略我国的参考材料》和《帝国主义利用基督教侵略中国的一些资料》两份内部大批判材料。“帝国主义利用基督教侵略中国”,我感到这帝国主义太不专业了。教会人士这样说无形中使基督教在中国革命的重要性提高了。大陆中国学人对这类搜索枯肠、横加罪名、造作假话、断章取义的作法非常熟悉:前有胡风“反革命”材料(三批)及毛泽东亲加的按语,后有北京“三家村”(邓拓、吴晗、寥沫沙)的“反党反社会主义”材料不健忘的中国读者对于从故纸堆中寻章摘句、上纲上线、罗列罪名的作法记忆犹新。中国教会这两份材料很有历史价值,它记载了中国教会老一辈“三自”革命领导人的光辉战斗历程,值得一读。大控诉、大揭发、大检举、大批判,可以使任何一个人成为十恶不赦的“坏人”。 这份揭露“帝国主义”传教士的资料多少保留了一些历史真相,使我们看到一些传教士有价值的思想和见解,看到传教士中可歌可泣的一面,令人对外国布道者肃然起敬。本资料披露的材料反而使人们了解到传教士在赈灾、医药、卫生方面对中国人民的友谊,可以看出传教士在沟通中西文化中的先驱作用。这份历史资料的价值在于它保留了斗争岁月中对中国教会人士如王明道、倪柝声的批判,使人穿过历史的隧道,看到冤假错案发生的过程。先进的教会人士的先驱性工作与磨难会激起我们的同情。本资料还对上海圣约翰大学校长及中国一些著名学者伍廷芳、商承祚以及南丁格尔、司徒雷登、李提摩太、容闳大泼脏水。 这份材料叫做“帝国主义利用基督教侵略中国”。帝国主义侵略他国,应当利用机枪大炮,飞机坦克,至少要使用石块、木棒,怎么会利用基督教呢?传教士深入中国穷乡僻壤,到新(疆)西(藏)兰(州),到山西的贫困县,难道是要掠夺资源吗?我倒是相信,封建主义卫道士们会利用基督教歌功颂德,传播教义,麻痹人民。在当今世界上利用宗教,利用哲学,利用文学,利用教育等谋私利者,不在少数。这些人喜欢把全世界的人都看作是“利用”文化、学术作为巩固政权,压迫他人的工具。 这份材料有助于我们牢记阶级斗争岁月中中国人的思维方法的教训与迷误。 这两份材料的价值还在于:它是“帝国主义传教士”培养下的中国教会革命领袖的杰作。这些人并没有检讨自己如何在帝国主义指使下做尽坏事。在中国人民如火如荼的革命战争岁月里,这些教会领导人躲在教堂里不去爬雪山、过草地,不去太行山参加革命武装斗争,不去打土豪、分田地、运军粮、送被褥、纳鞋底、推小车、支持前方,而是念经、布道、唱诗,仅此一条就该打屁股。我们衷心希望阶级斗争的宝贵产儿——“三自”教会及其头目们万寿无疆,以便把“三自”爱国美梦进行到底,以便永久性当政协常委、青联委员!中国教会的领袖是这样一些人,他们专门给别人戴帽子,置人于死地,自己却从不进忏悔室,从不反省一下自己。 我们经常看到中国教会官员对外发布谴责令,好像外交部专业发言人一般。于是我想,外国教会同中国普通信徒的往来,如属大逆不道,自应由政府官员或公安部门发言,何必劳教会官员大驾?你有何种权力阻止中国民众与外国教会往来?外国教会人员若对中国宗教信仰自由有所褒贬,那也应该由中国政府而非由享有“宗教自由”的爱国教会来讨伐。任何一个人若对中国政治状况发表意见,都是他的正当自由。中国人不应当只喜欢听颂扬的话,不喜欢听批评的话。 这两份反帝材料所凸现的是一种极狭隘的变态心理。诸如“经济侵略”、“文化侵略”、“政治侵略”这类用语就使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是一种闭关锁国时代的人对世界文化交流的逆反心态。编者们大概想杜撰一个“宗教侵略”的词。新近大陆基督教会青年“学人”十分热衷于推销“宗教主权”这类概念。一国之主权,一般系指领土、领空、领海和外交、国防主权,若在“主权”概念中包含了“宗教”主权,那宗教便成了国家政治生活的一部分。宗教从此不是与政治分离,反倒与国家政府成为一体,成为国家政治生活的一部分。我不知道中国是否还有“戏剧主权”、“舞蹈主权”,外国人到中国是否还可跳外国舞蹈。国家或政府保护、支持一部分宗教界人士,打击迫害另一些信徒。这样的“主权”有些骇人听闻。我们正经历思想巨变,有关主权的过时观念正在被抛弃。基督教信徒若忘记了基督教的世界主义精神,那可真是“自私自利自闭”到家了。按基督教的思想,互不干涉内政乃是极不正常的思想,是封建帝王“牧养子民”的观念。马克思主义与基督教一样反对封闭式主权观念,提倡主权有限和国际干预。 近年中国大陆出版了不少研究“教案”的学术书籍,揭示出旧中国仇外排外的狭隘心理由来已久,这种仇教反洋的心态一直延续到 60 年代“反修”和“文革”。学者们大都对传教士采取宽容态度,而中共教会的这两份材料的编写者竟将外国传教士在华的社会公益事业当作“侵略”,认“友谊”为“侵略”。这可是最近几十年的黑白颠倒。 在这两份反帝材料中,西方传教士支持中国社会改良,反对剧烈暴力革命,也成了一大罪状。但中西历史告诉我们,一部中国历史充满暴力斗争,而改革即改良(改革)却是西方一以贯之的。自 1976 年以来,中国近 30 年没有发生革命动荡,自上而下倡说改革,这有什么不好呢?戊戌变法,其实是改良、改革、维新,这很好。在这两份反帝材料中,传教士支持改良、变法,没有采取暴力革命,也被视为一大罪状,这有些令人怅然。 传教士及基督教对共产党的惧怕和不信任,成为本资料揭露传教士的有力“证据”。不过,我想说明,在相当长的一个历史时期内,世界各国人民都曾对共产主义和共产党心存疑惧,不独中国为然。人们曾经害怕共产党,这并不犯罪。似乎人类有惧怕的权利,也有不信任的权利——但这不等于说另一个人可以使他人恐惧。对一种新冒出来的主义,暂时不理解,视若洪水,这可能古已有之。共产主义者从来不把反对自己的人一律说成“反动派”。共产主义原是欧洲最先进的资本主义国家的产物,同当时较先进的生产关系联系在一起。不过后来竟在俄、中这类农奴制、封建制国家首先“成功”。这当然有些问题:农民的平均主义遇到共产主义的“美好理想”,二者合一,产生的可能是落后的封建社会主义,其后果已为世人皆知。共产主义乌托邦的弊端不仅表现在经济上,还表现为政治上缺乏民主、极权专断。看来,传教士对共产主义的惧怕也自有一定道理。在中国,普通百姓对共产主义也曾心存疑惧。现在世界上有些国家法律禁止共产党活动。对共产主义的批评与赞扬,同时存在。作为共产主义者,不应当禁止人们这样想,这样做,更不应当把人们的惧怕心理看作反对自己。1950年以后,共产主义在大陆中国犯过一系列错误,国民经济到了崩溃边缘。“反右”、“文革”、“困难时期”,数百万人遭受劫难。今天反思传教士对共产主义的惧怕和批评,自然使人想到:若是刚刚取得政权的人们能思考为何人们惧怕共产党,从而更加谨慎地执掌政权,其利莫大焉! 人的认识是一个过程,在任何时代,人的认识能力都有限。故,在历史实践发展中,总有一些观点被以后证明是错误的。共产主义、共产党人,曾经受到人们广泛怀疑和惧怕。不要说教会教徒教牧人员,就连工人农民贫苦无立锥之地的人,似也曾以为“共产共妻”、“杀人放火”。我们今天也应看到传教士们历史的与个人的认识局限性。他们不是圣人,我们不应用清理阶级队伍和阶级斗争的观念查祖宗三代,查历史问题。如果这样,每个人恐怕都难逃法网。对传教士,今人应采取宽大、宽容的态度,不可求全责备。我这样说是因为人们仍在用放大镜从历史人物身上找污点。这太不符合与人为善、实事求是的精神,也与基督教的“爱”相悖——而是充满了“恨”。 |
|